2018年5月7日 星期一

鄭問是誰?



大家都對日本漫畫耳熟能詳,信手拈來便是富堅義博的《獵人》、尾田榮一郎的《海賊王》、手塚治虫的《怪醫黑傑克》、井上雄彥的《灌籃高手》。那台灣漫畫呢,是否能夠舉出幾部台灣本土創作的漫畫?又是否能夠叫出幾位台灣漫畫家的名字?

今年六月,故宮即將要展出《千年一問》展覽,這是鄭問的大展,也是故宮史無前例的漫畫展覽,意味著漫畫作為藝術的肯認,而鄭問,是開啟這個門的第一人。也許很多人會不禁納悶:鄭問,是誰呢?
「千年一問」意味著一千年才會
出現一次鄭問這樣子的奇才

鄭問是誰?又為何我們許多人會不知道鄭問是誰?為何台灣漫畫及漫畫家會被台灣人遺忘?也許我們該從台灣的漫畫開始談起。


作為一項影響台灣漫畫的關鍵事件,我們將從《編印連環圖畫輔導辦法》切入。


1948年政府制定《編印連環圖畫輔導辦法》, 這條法令對台灣漫畫造成的影響可說是一場浩劫,後來的人形容這場浩劫為「台灣漫畫大劫」(洪德麟。吳道成筆記:編印連環圖畫輔導辦法)、「台灣漫畫大逃殺」(台灣漫畫大逃殺 ─ 《編印連環圖畫輔導辦法》後的一九六六),直接間接的影響之後台灣整個漫畫的生態。


這套台灣漫畫的審查制度於1966年正式落實,只要涉及「怪力亂神」、「不切實際」、「反動思想」,就會被打壓無法出刊,漫畫無法再天馬行空,也無法社會寫實。此條法規甚至可以溯及既往,1967年以前未送審的漫畫全數沒收。可想而知這對台灣漫畫產業會是多麼大的一項打擊!於是許多漫畫家開始出走,或者乾脆封筆,有志者且有才能者生在錯誤的時代會是多麼寂寞的一件事!

1960年代廣受歡迎的《王子》雜誌
當時台灣規模最大的漫畫出版社「文昌出版社」因拒絕送審而被迫結束營業,原本文昌出版社就是東方出版社的《東方少年》停刊後改組而成,後來文昌出版社又因漫畫審查制度停止營業,原《東方少年》的編輯蔡焜霖與他在文昌出版社的老同事們在1966年共同創辦兒童雜誌《王子》半月刊。


由於漫畫審查制度對於本土漫畫的打壓,1970年代的台灣漫畫產出慘澹,相反的,日本的盜版漫畫卻在市場上盛行。也是從那時開始,日本漫畫幾乎主宰著台灣的漫畫產業。

早期東立出版《好小子》



大家耳熟能詳的東立出版社,一開始便是從出版盜版漫畫起家,是台灣眾多盜版出版社之一,很快的便成為台灣出版界的盜版漫畫龍頭。東立所出版的盜版《好小子》,在80年代出版量約佔了台灣漫畫市場的75%,其暢銷程度可見一斑!


尤其在1987年台灣解嚴後,由於漫畫出版的送審制度自動失效,造成台灣盜版界頓時百家爭鳴!


1989年底東立創刊的《少年快報》週刊,在90年代初風靡了全台青少年,並創下台灣漫畫史上最高發行量紀錄。


當然台灣漫畫也因此短暫復甦了起來,但由於中間幾十年空白的斷層,要能夠重新攻佔市場,已經是非常困難。


因此即使1985年時報文化出版的《歡樂漫畫》半月刊,收錄了蔡志忠、敖幼祥、鄭問、朱德庸、游素蘭等等台灣漫畫大家的作品,也在1988年便不敵盜版日本漫畫週刊而乏力停刊。


1989年楊德昌、高重黎、鄭問、曾正忠、麥人傑籌辦《星期漫畫》週刊,同樣由時報文化出版,也同樣的不敵價格低廉且市場穩定的日本漫畫週刊。


鄭問出道的時候正逢台灣漫畫短暫復甦的時期,1984年鄭問在《時報周刊》上發表《黑豹戰士》是他第一部漫畫作品,即刻獲得好評,而後在《歡樂漫畫》半月刊發表《刺客列傳》,開創出第一部中國水墨漫畫。又在《星期漫畫》週刊上連載《阿鼻劍》。很有趣的是,鄭問的作品畫法上不斷的在做新的嘗試,從早期作品如《黑豹戰士》的厚彩畫法,到《刺客列傳》的彩色水墨畫法,到《阿鼻劍》又變成黑白的水墨,甚至利用各種工具、各種創意,牙刷、牙籤、棉花棒、油水分離、用火燒,各種想都想不到的方式作畫,並且都能夠呈現出意外的美感,且在某些地方不讓色彩充滿,而製造充滿寓意的留白,這些開創性的、他人模仿不來的東西,都得以讓鄭問奠定一代大師的地位。

鄭問在《刺客列傳》的自序中提到:「在碰到史記刺客列傳這題材時,
卻發覺以往的表現技法,都不適合表現刺客列傳所需要的意境:用沾水
筆來畫則太硬,用水彩則又有點像中國中國樂曲中用交響樂來伴奏的不
倫不類;因此停筆思考了一段日子,直到交稿期限緊迫,突然有了一個
靈感—為甚麼不以中國技法來表現中國人的故事?於是我開始拿起毛筆
來描繪出心中的刺客形象,……,直到執筆作畫,我才體會到水墨獨特
的味道實在難用其他畫材取代;也讓我確定了一點,就是:中國水墨的
可塑性,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水墨將成為中國連環漫畫的主流之一。




與馬利(郝明義)合作的阿鼻劍有許多令我震撼不已的畫面,其中當然包括那幕堪稱經典的場景:年幼的主角何勿生,看到自己的父親被一劍刺殺的畫面。鄭問用兩頁的篇幅,去完成這一場震撼。俯瞰的視角,三個當事人,巨幅留白的背景,像是置於宇宙的真空中。這個畫面久久的定格在觀者心中,想必也久久的定格在何勿生心中。讓個畫面讓我們能夠理解何以往後的日子裡何勿生心中的痛與恨會是如此的強烈與深刻。


衝擊性的留白

「我要守在這裡看你怎麼毀滅」
佛緣?魔緣?
看完《阿鼻劍》後我感受到這部作品巨大的張力,卻無法了解這部作品想要講的究竟是什麼,有一種似乎還沒有講完的感覺。


原來一開始,《阿鼻劍》就有「前世」與「今生」的設計。鄭問與馬利已完成且僅完成兩部《阿鼻劍》〈尋覓〉與〈覺醒〉,都只是「今生」的前半段。馬利的想法是先用這兩部讓今生的何勿生登場,然後回頭講他的前世,最後再講他覺醒後,今生要執行的任務是什麼。然這個想法並沒有落實。這是因為當時的環境無法成全。當時《阿鼻劍》在《星期漫畫》上連載,但《星期漫畫》在台灣盜版日本漫畫周刊中無法殺出重圍,建立穩定市場,在1991年修刊,使許多本土漫畫家失去一個重要舞台。同時,鄭問被日本大力延攬,開始了《東周英雄傳》的創作,因此分身乏術。在推力與拉力的作用下,《阿鼻劍》便只能停留在兩部的「今生」。


《阿鼻劍》的前世被封塵起來,如同台灣漫畫的前世被封塵起來。台灣漫畫的今生也只被少許人看見。今年六月故宮的《千年一問》鄭問展覽,我們期待它不只是個展覽,而是一個被看見、被討論的開始。看見了、討論了,才有反省的可能,反省了才有理解的可能。理解了,就不能夠再輕易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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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文章多半取材於網路上各個前輩書寫、分享的文章,筆者做的僅是搜集文獻,梳理並重新編整,若有誤解誤讀之處,請不吝指正。非常感謝有許多人關懷並分享台灣漫畫以及鄭問相關事蹟。筆者是八年級生,小時候讀的都是日本漫畫,對於台灣漫畫幾乎毫無認識,也不知道鄭問是誰,我相信很多年輕朋友跟我一樣。直到在古今二手書店工作後,因為鄭問大師的足跡幾次出入書店,看了一些他的作品,覺得:哇!這個好厲害!因好奇心使然去搜尋相關資料,才發現這一塊龐大的、我不甚了解的領域,我是這麼的雀躍,想將它分享出來,讓更多人看見,大抵是抱持著這樣的心態來書寫的。